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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爱者三--美景 美食 美人

【诚楼】永成双(20)

汪曼春一直留意着,明楼一来,她就看到了。明楼面色如常,步伐稳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他身后没有人。
汪曼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师哥,”她抑住心中的不安,甜笑着举起酒杯,“怎么才回来?”
明楼不出声,看了她一会,走到沙发前坐下:“曼春,连你也不信我了,是么?”
他声音里透着一丝落寞与失望。汪曼春急忙辩解:“不,师哥。不是这样……”
“你是76号处长,查验新官员是分内之事,我不该怪你。”明楼重新倒酒,抿了两口,瞥一眼汪曼春,凑近一些,呵出点酒气,“但你好歹应该派个人来。你派一条狗来,咬到我怎么办?”
“师哥,我……”汪曼春抓着明楼的手臂,正要解释,大门突然开了。
所有的交谈都停止。偌大的宴会厅里只能听见来者的脚步声。
明楼一直低着头,直到那双高跟鞋进入他的视野,停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清婉温柔:“这位长官,您贵姓?”
明楼知道,这是到最难的一关了,心里苦笑一声,站起身来:“免贵姓明。”
许久未见,他的大姐还是那样端庄又大气,穿着优雅的旗袍和高跟鞋,脊背永远挺直,如冰壶秋月。此刻,她注视着他,目光如寒冰:“您姓明?真巧,您和我同姓呢。”
“我是您的弟弟,自然和您一样,姓明。”明楼微微俯身。
明镜环视一周,那些意味不明的视线便都收了回去。奇怪的很,满场衣冠楚楚的新政府要员竟然没有一个敢与她对视,各自喝酒、整衣掩饰尴尬。
明镜又开口:“既然是我弟弟,回了上海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今天听人提起,我还不知道,你现在这么有出息。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明楼抬起头,正对上明镜清亮的眸子。明镜从头到脚地打量他,锐利的目光似刀锋一寸一寸地划过。
“什么时候回来的?”明镜忽然勾起唇角,但笑不及眼。
“上个星期……”明楼话没说完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眼镜掉到地上,锋利的镜架在脸上划了一道,不深,隐隐作痛。明楼默默受着,蹲下身去捡眼镜。
“师哥!你没事吧!”汪曼春一声惊呼,看见明楼脸上的红痕,心疼不已,转身怒视明镜:“你凭什么打人?”
“他是我弟弟,我教训他,理所当然,和你汪大小姐有什么关系?”明镜的声音毫无波澜。她看着汪曼春挽着明楼的胳膊,冷笑一声:“汪小姐应该知道,明汪两家已经断交,不为友邻不结亲。我奉劝你还是早点换个情郎,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我今天把话挑明了,明家的门,你是进不了的。明楼的身边,绝对不会有你的位置。”
“你欺人太甚!”汪曼春气得咬牙切齿。明镜当着这么多要员的面说这种话,分明就是让她难堪。而且,明镜确实击中了要害——汪曼春唯一的顾虑就是她和明楼会被两家之仇拆散。
“曼春,没事。”感觉到汪曼春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明楼不得不出言安抚。他深知汪曼春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大姐激怒了她,很可能会被报复。
“师哥……”汪曼春转向明楼时,又是娇娇柔柔的样子,眼眶红红的,梨花带雨。
明镜实在受不了这“郎情妾意”的戏码,瞪了明楼一眼,转身要走:“你今天回一趟家。”
“是,大姐。”明楼不敢不从,恭恭敬敬地送明镜离开。

明镜走后不久,宴会就结束了。
明楼费了不少口舌才把汪曼春哄得破涕为笑,又把她一直送到车上。汪曼春坐在车里还不肯放开他的衣角,又说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坐进自己的专车里,明楼已是身心俱疲,口干舌燥。想想晚上回去还有一场硬仗,他不由叹了口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一把核桃递了过来:“吃点吧,看你这样,需要补补脑了。”
明楼看着一边艰难地从驾驶座转过身来,一边“咔擦咔擦”啃苹果的阿诚,不由笑了出来:“这都是从哪弄来的?”
“等你的时候买的。知道你演了一天的戏肯定会累,给你买点这些垫垫。晚上没事了吧?我还找到一个不错的馄炖摊,先送你到酒店歇着,我再去给你打包带回来。”阿诚咽下口中的苹果,正准备再咬一口时,那大半个苹果被硬生生从他手里夺走了。
明楼把那把核桃推回去,咬了一口苹果:“今天晚上不住酒店了,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就退房吧。”
“啊?那今天住哪?”阿诚愣了一下,忽而想起什么,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我刚才好像看到大姐了。她不会是专程来找你的吧?”
明楼皱着眉头又啃一口:她就是来找我的,让我回一趟家。”
“大姐肯定气坏了。今天晚上你别想有好果子吃。”阿诚幸灾乐祸地笑了。
明楼用手指虚点几下:“五十步笑百步。”

听见门铃声,阿香赶紧放下手上的活计,匆匆在围裙上擦两下,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剑眉星目的英俊男子,笑着唤她:“阿香,好久不见了。”
“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回来了!”阿香掩口轻呼,简直不敢相信。
“是啊,回来了。”明楼打量着阔别多年的明公馆,心中满是感慨。
当年,明镜为避乱,带着阿香住进法租界。上海彻底沦陷后,明镜反而又搬回幸免于难的明公馆,请人修缮了损坏的外墙,内里一切如旧。
“大少爷,大小姐让您回来后先去小祠堂。”阿香好半天才想起明镜的吩咐,传了话就回厨房忙活了。
明楼无奈地看向阿诚,对方窃笑着朝二楼努努嘴。明楼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向小祠堂。
看着明楼上去了,阿诚把箱子搬进明楼的房间。
除了定期更换的被褥,所有的摆设都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阿诚拉开左边抽屉,当年忘记带走的小模型还躺在那里。他拿起它,端详那略显拙劣的做工,回想着自己刚做好它时的欣喜,还有明楼奖励给他的水果糖。啊,对了,这个模型下面还压着那张糖纸。阿诚小心翼翼地捏起它。糖纸是半透明的,薄薄的一片,再普通不过。但他当时就是舍不得丢掉,仔细展平了,收起来,似乎这样就可以留住一点明楼对他的关爱。那时的他,总是这样患得患失。
现在不一样了。阿诚笑得温柔,合上抽屉,去收拾衣物和床铺。

明楼走进小祠堂,明镜坐在红木椅子上,背对着他:“跪下吧。”
“是。”明楼走到蒲团前跪下。明锐东的牌位正对着他。三炷香已燃了大半。
“说吧,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新政府财政部经济司首席财经顾问、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新政府海关总署督察长。”明楼一口气报完,没有抬头。他能想象到他的父亲,一直以他为骄傲的父亲,在九泉之下会何等震怒。他也不敢看明镜的表情。亲人痛心而惊愕的目光比外人千万句的辱骂更令他痛苦、煎熬。
“我问的不是这个。”明镜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愤怒,缓缓起身,踱到他身边,一字一顿地说:“我问的是,把你安插进汪伪政府,是哪一边的命令?你是蓝的还是红的?”
这话真如平地一声惊雷。明楼勉强克制住一瞬的惊慌,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自己所有的举动,面上不显分毫:“姐姐说什么呢?什么‘安插’不‘安插’的?我在巴黎时收到了新政府的聘书,待遇比大学教授好得多,就应下了。仅此而已。”
“你少给我装。”明镜拍了他一下,“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知道?外人骂你是汉奸,可我就是不信。我不信你明楼会沦为这种下作的瘪三!我的弟弟一直行得正坐得端,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绝对不会做卖国贼!”明镜顿了顿,问道:“明楼,我再问你一句,你还是不是中国人?”
“是,大姐,我是中国人。”明楼一时有些哽咽,努力地稳住声音。
“好,是中国人就好。”明镜点点头。“你有你自己的思量顾虑,我不会强求你什么都告诉我。但你永远都要记住,你是个中国人,是明家人。”
“是,明楼谨记。”明楼眨了眨酸胀的眼睛。
明镜让他把外衣脱下来放在地上,请了家法,打了三鞭:“这打的是给汪伪政府卖命的明长官,不是我弟弟明楼。”
这三鞭抽的极狠,地板都印上了鞭痕。明楼心里一颤。这要是真打在自己身上,怕是一个多礼拜都起不来了。
明镜把鞭子放回原处,恭恭敬敬地叩首才起身,扶起一直跪着的明楼:“起来吧。我已经让阿香给你炖了小米粥,在炉子上煨着呢。你以前最喜欢这个,在法国这些年怕是没什么机会喝到吧。”
“是啊,真是很久没喝了呢。”明楼忍了很久,眼眶还是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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