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新月

调酒师的工作果然如尼克所说，是个肥缺。黄志雄调酒的动作干净利落，再加上独特的东方面孔和低沉诱惑的嗓音，没有几个人抵挡得住他的魅力，无论男女。他每晚收到的小费都有厚厚一沓，更有胆子大的趁着递钞票的机会靠近他，似有似无地释放出暧昧的信息，目光缠绕成一张网，试图将他整个裹住。但黄志雄永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一边把钞票塞进口袋一边告诉对方自己已有伴侣的事实。公式化的微笑和淡漠的语气，如刺骨的冰水般，劈头盖脸浇下来，瞬间就让那些不安分的家伙熄了情欲之火，断了旖旎的心思。
然而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酒吧在夜幕的笼罩下吸纳四方游魂，可学校的作息是规律的朝九晚五。曲和早起出门时，黄志雄多半还在梦里。黄志雄凌晨回来时，曲和已经缩在柔软的被窝中，只露出软软的头发。
每天短短几小时的交集，只够两人一起吃个晚饭，简单说说话。
曲和当然希望爱人能多陪陪自己，但他知道他们现下相当拮据，黄志雄能找到这份薪水不低的工作也实属不易。他们没有挑选的余地。他只能攥着黄志雄用第一份工资买给他的松香块，把思念藏在心里，在仅有的几个小时中和黄志雄粘在一起。
黄志雄又何尝不煎熬。他每一次临出门时都故意一拖再拖，直到曲和提醒他时间真的不早了，他才在他唇上用力一吮，走进巴黎的夜晚。那一步步迈的有多艰难，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那天晚上，黄志雄和往常一样步履匆匆地赶回家。他脱去大衣，待身上寒气稍散才走进里间卧室。床头的灯依然为他亮着，暖黄的光晕昏暗却温柔，直照进他的心里。曲和还是蜷在被子里，睡的像个孩子。黄志雄微微一笑，正欲习惯性地落下一吻，却在俯身时看见曲和似乎搂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瞧，竟是他的枕头。曲和搂的很紧，双臂环绕，将枕头勒出了皱褶，拢在怀里，抵着下巴。黄志雄心里一酸，轻轻地抚摸着曲和的头发，目光一寸一寸地在他的脸上流连。
曲和似有所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正对上黄志雄内疚而深情的目光。他揉揉眼，笑了笑，放开枕头，向黄志雄张开双臂，软软的嗓音像小猫一样：“抱～”
坚实的身躯填满了他的怀抱，腰也被环住，耳边是有力的心跳和呼吸声。曲和不由自主地贴的更近一些，轻轻蹭了蹭火热的胸膛，不顾自己的头发挠的那人下巴发痒，又进入了梦乡。
黄志雄叹了口气，慢慢合上了眼。

很快就到了年底。
曲和在学校里的表现相当出色，获得了在新年音乐晚会独奏一曲的机会，一直忙着练习，整个人瘦了一圈。黄志雄心疼他，但也知道曲和很看重这次演出，只能多给他做点好吃的，多叮嘱几句。
演出当天，黄志雄坐在曲和给他安排好的位置上，紧张地等待着爱人的登场。其他的曲子都从他左耳进右耳出，唯有曲和从那红色绒缎的幕帘后出现时，他才挺直了身体，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欣赏着曲和的每一个动作。他的视线胶着在曲和的身上，那样炽热，近乎痴迷。曲和的选曲难度很高，精巧灵活的指法配上大提琴低沉而缠绵的音色，别有一番滋味。他专注于他的大提琴，双目微垂，耀眼的光芒照在他身上，也从他的身上发散出来。
黄志雄不由忆起了他们的初见。那个在黄昏的塞纳河畔笑着奏响欢快舞曲的青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使行尸走肉般游荡的他安安静静地在河畔坐下，听完了一首又一首舞曲。此刻的曲和严肃而优雅，但他所奏响的音乐还是那样的动听，有着触及灵魂的魔力。
一曲终了，全场的掌声持久而热烈。黄志雄听见周围的观众在低声谈论着曲和，称赞声不绝于耳。他笑的开心而自豪：这是我的人。看向舞台中央，正在优雅谢幕的那位大提琴手也看向了他的方向。谁也没发现他们视线碰撞时激扬的火花。

新年到了，春节就不远了。这是两人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都想过的热闹些。
曲和因为音乐会的出色表现拿到了一星期的休假作为奖励，尼克也爽快地让黄志雄放了假，还送了一瓶香槟作为礼物。
好不容易双方都有闲暇，自然是要干柴烈火烧个痛快。因此，假期的第二天，两人才慢慢悠悠地遛达到唐人街，置办年货。房东太太允许他们在房门上贴福字，还特意穿上了大红色的衣服，要尝尝中国的饺子。
唐人街上一片热闹，处处是喜庆的中国红。华人超市都摆出了各式各样的年货，有的餐馆门口甚至挂起了香肠。街上的华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全家一起来的更是欢笑声不断。中国的年味在向西跨过八个时区后依然浓郁，宽慰着异国他乡的游子。
黄志雄和曲和买了些福字，又买了包饺子的材料和新鲜蔬菜，最后又带了一节香肠和一条鱼回去，都是春节必不可少的元素。
假期的第三天就是除夕，一大早就忙开了。两人换了新被套新床单，把房间仔细打扫干净。
黄志雄厨艺比曲和好一些，荣膺年夜饭掌勺，好不容易处理完食材后，在厨房里折腾了一下午。一旁的曲和则在红烧鱼的香气中耐心地教房东太太包饺子。
夜幕很快降临，一桌年夜饭准备就绪。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开了尼克送的那瓶香槟，在欢声笑语中吃完了饭。
房东太太年纪大了不能熬夜，道了晚安便回房休息了。黄志雄和曲和也回了他们的房间，曲和偎在黄志雄怀里守岁。
“你今年最幸运的事是什么？”快到零点了，曲和盯着窗外的夜空，轻声问身后的人。
“遇到你啊，我的和和。你给了我新生。”黄志雄一边回答，一边亲吻着曲和的耳垂面颊，紧了紧搂着曲和的胳膊。
“我也是。”曲和笑着转身吻上他的唇。
窗外忽然传来了零点的钟声，远处似乎有人欢呼。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缠绵的一吻毕，两人异口同声。
“告诉你个事。我其实有一个小名，叫黄日跳。还在温州时，我就叫这个。但这么多年了，再没有谁叫过。”
“日跳。挺有趣的名字嘛。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是不是啊，跳跳？跳跳？跳跳？”
黄志雄笑的开心又酸涩。这个专属于家人之间的称呼，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过了。
还好他有了曲和。
幸好他有了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