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新月

所爱者三--美景 美食 美人

【诚楼】永成双(27)

“砰”,刚走出酒店大门的长谷川刚应声倒地,双目圆瞪。子弹正中眉心,流出鲜红的血,倒像是颗吉祥痣。
临时雇的几个香港保镖吓得面如土色,呆若木鸡,半天才回过神来,撒腿逃命,剩下两个长谷川刚的亲信随从一边持枪戒备,一边红着眼睛和日本方面联系。
该酒店立马被封锁,连同附近的几幢大楼都被要求禁止人员出入,等候审查。
渐渐地,驻足围观的民众越来越多,个个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前凑,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全然不顾巡警刺耳的哨音。
毫无疑问,明天一早,这桩命案将会登上香港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成为全港市民至少一星期的谈资,传遍各个茶楼和大排档。

“咔哒”,房门从里反锁,明台背靠着门板一点一点滑坐到地上。
他费力地吞咽一下,闭目休息,可长谷川刚那张沾满鲜血的脸总是浮现在脑海中,反反复复,挥之不去,可怖又恶心,逼得他不得不睁眼,大口大口地喘气。
明镜出门办事了,这豪华的大套房里就他一个人,静得出奇。他怔怔地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螺旋图案,恍若置身噩梦之中,难辨虚实。
突然,有人敲门。明台翻身而起,右手提着尚未拆卸的枪,凝神屏息,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于曼丽。”
明台从猫眼处望了望,确定是她,这才小心地开了门。
酒店戒严,四处都有巡视的警卫,可曼丽实在放心不下明台,冒着风险换上服务生的制服,从后厨混了进来。她早料到明台的状态很糟,可真的见到了,还是忍不住心疼。
明台在发抖,从小腿到指尖,完全不受控制。尽管他一直努力保持镇静,但过于惨白的脸色使他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曼丽拉着他坐在沙发上,接过他手中的枪,干净利落地拆成一堆零件,用黑布仔细裹好,藏在房间里特定的位置。
明台默默地坐着,看她忙忙碌碌,好一会儿才开口:“他死了?”
“死了。”曼丽用活砖堵住暗格,回到他身边坐下。“任务完成了。”
明台没再说话,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
曼丽轻轻捧起他的脸:“别怕。”
她掌心的温热令他贪恋不已,犹在颤抖的冰凉手指覆上她的手背,把这唯一的热源贴得紧一点,再紧一点。他使了不小的劲,曼丽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齿骨。
她靠在明台的耳畔,声音又轻又柔:“别怕,明台。我陪着你呐。”
明台的嘴唇抖了抖,一颗小小的水珠溢出眼眶。

明镜回到房间时,天色已晚,卧室里透着暖黄的光。她换下高跟鞋,踩着纯白的棉布软拖轻手轻脚地来到卧室门口。她的小少爷果然窝在床上,睡得正香。明台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抱着东西睡,只不过儿时抱的是大姐的胳膊,现在则是松软的枕头。
明镜又想起明台刚来明家时粘着她一起睡的样子,小小的一团裹在被子里摇着她的手指奶声奶气地撒娇,要听小故事。那一小摞故事书还堆在她的床头,可明台忽然就长这么大了。
她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想着,心里头明明有欣慰和喜悦,却还是鼻头一酸,湿了眼眶。怕扰了明台,她赶紧转过身去,揉揉眼,自嘲到底是上了年纪,这么容易伤怀,还没好好看看弟弟就躲在一边抹眼泪。
她平复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微微俯身看着明台熟睡的模样,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正欲在床边坐下,没想到明台猛然睁眼,坐起身来,把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明台挠了挠头发,笑得天真无害,拉着她的胳膊晃:“姐,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睡了好久了。我的鱿鱼酥和杏仁饼呢?”
“你呀,真是个小馋猫。都给你买好了,在外头放着呢。等着啊,这就给你拿过来。”明镜笑着刮了一下明台的鼻子,转身出了卧室,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刚刚明台眼中的警惕与戒备,她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是因为认清了她是自己的姐姐,这才放松下来。这种反应不像是一般大学生会有的,倒像是......像是......
明镜捂着嘴低声惊呼,只觉心慌意乱,手脚发冷,不敢再想。
“姐,我的点心呢?我饿啦。”明台活泼欢快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停在明镜身后,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姐,我忍不住了,先吃了啊。”说着,他伸手抓了一块杏仁饼塞进口中,“哇,好香!”
明镜推开他的脑袋:“坐下好好吃,别把碎渣掉的到处都是。”
“哦。”明台嘟着嘴在沙发上坐下,拿了个白瓷小碟放在膝上接渣子,左右手轮流把点心往嘴里送,“这家做得真好。姐你在哪个铺子买的?以后我得多去几回了。”
“香港大街小巷多得是点心铺子,你在香港这么长时间,难道吃的还少?怎么还得问我哪家店好?”明镜看他吃得开心满足,再想到自己方才的揣测,既生气又心疼,便故意刺他。
明台嘴里的东西还没嚼完,吮了吮手指:“穷学生,哪有钱天天买点心吃?也就大姐来了,我才能蹭点儿好的。以后您可得多给我点钱啊。”他故意留着满嘴满手的碎渣和油就往明镜身边蹭,耍宝的小模样逗得明镜没了脾气,拍拍他的脸催他去洗。
等明台洗了手出来,明镜打开行李箱,唤他过来,大件小件地往外拿——风衣、毛衣、围巾、长裤,还有几个小瓶子:“到冬天了,香港比上海暖些,但还是冷的,不要贪凉,多穿几件,免得生病。这些甘油和凡士林,每天要记得抹,冬天的风伤皮肤,可得注意点......”
明镜絮絮叨叨地念着,似乎还当明台是个小孩子,千叮万嘱仍然放不下心。明台却不似从前那般略显不耐,边听边点头,默默地把每字每句收在心底。他甚至希望明镜能再多说几句,不管什么内容,只要还能听着大姐的声音,他就觉得温暖又安适,像是缩进了纸箱的猫。
军统要他成为扎进敌人胸口的刺,要他的心冷硬如铁,可他偏要留一缕热气,偏要记住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不怕牺牲,但他沉到黑暗里去,不是为了无谓地送死,而是为了他爱的人,他爱的国,都能沐浴在阳光下。

明镜把带给明台的东西装了满满两袋,才开始整理自己今晚要用的物件。明台半坐在桌子上晃着脚,惊讶地发现明镜的化妆包里竟然有如此多的瓶瓶罐罐。虽然他对女士化妆品知之甚少,但还是一眼认出了明家香的小瓶子。
“姐,你把这瓶香水送我呗。”明台下了桌子,凑到明镜身边。
“送你?这可是女士香水。你要这个做什么呀?”明镜有些诧异。
明台拿了香水瓶在手中把玩,没抬头:“我送人啊。”
明镜忽然明白了什么,笑得意味深长:“哟,这寒冬腊月的,我们明台心里倒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呀。要送给哪个女同学啊?”
“我才不告诉你呢。”明台扭过头,避开明镜的目光。
“不说就不说吧。大小伙子谈恋爱,姐姐管不着咯。不过你可得记住了啊,无论如何,学业是不可以荒废的。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专心读书,做个学者就行。还有啊,千万别学你大哥,去搞什么政治。你说他在法国这么多年安安稳稳的,有什么不好?非得回来蹚浑水,还拉着你阿诚哥一起。唉,算了......”一提起明楼,明镜就不由自主地皱了眉,无奈地挥了挥手不愿多说。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香水你拿着吧,这瓶是没用过的。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于曼丽缩了缩身子,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蜷在后座上,快要撑不住越发沉重的眼皮。

终于等到明台上车,她歪着脑袋睁了半只眼睛瞧他:“你可算回来啦。”

“嗯。”顾忌着开车的林参谋,明台凑在曼丽耳边小声地问,“你什么时候走的?我完全不知道。一醒来,屋里就只有我大姐了。”
“你刚睡着我就走了。我不能多留。”曼丽的声音细细软软,像是上海的糯米点心。她还想再跟明台聊几句,可倦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
“嗯。你总是不来。我等了好久。”
明台脱下自己的风衣给她盖上,坐直了身体:“那你靠着我歇一会儿吧。算是我给你赔罪了。”
“赔什么罪啊,油嘴滑舌的,哄小姑娘呢?”曼丽轻轻敲他一下,却没拒绝他的肩膀,若即若离地靠着,迷迷糊糊合了眼。

第二天一早,明楼按约去见南田洋子,到了特高课,只见上上下下人来人往,个个步履匆匆,电话铃声更是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明楼随手拦了个小职员去通报,然后不慌不忙地坐在大厅里的软皮沙发上,如同戏楼里的看客,悠哉悠哉。
不一会儿,南田的副官高木下来了:“明长官先请回吧,南田科长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暂时不方便见您。”这个高木,连南田洋子那套虚情假意都省了,毫不掩饰自己对中国人的不屑与轻蔑,即便明楼是亲日政府的高级长官,他的态度也相当生硬疏离,敬语加得勉勉强强,没有任何表情。
明楼起身理了理西装,仍笑得斯文得体:“那明某就不叨扰了。烦请转告南田科长,改日再约,明某随时恭候。告辞。”

又过几日,明楼收到了一个包裹,里头装了一沓香港报纸,头版头条全是长谷川刚横尸街头的黑白照片。香港媒体喜欢夸张,一张照片能占半页,想不注意都难。边上的配文更是妙极,几乎每家报纸的推理分析都不一样,但个个振振有词,自觉句句在理。明楼边读边笑,实在佩服记者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阿诚进来送咖啡,见明楼在笑,很是好奇:“看什么呢?这么有趣?”
明楼把报纸递过去让他自己看,喝两口咖啡缓一缓。
“香港报纸?哪儿来的?”
“这还用问?除了那个疯子,还有谁能无聊到指使手下搜集报纸打包寄来?”
“毒蜂?什么意思?”
“多半是要让我见识见识明小少爷有多大能耐,出个任务搞得满城皆知。你翻翻,香港几大报社都全了。”说到这,明楼冷哼一声,“这位可是他自己教出来的好学生,怪不得我。”
阿诚放下报纸:“这次虽然成功了,但看得出来,明台还不能独当一面。出了军校还得有人带着他才行。”
“去给毒蜂发报吧,毒蝎抵沪后由毒蛇直接管辖。”明楼轻声道,“我们护着他。”

下午明镜来了电话说明天先去苏州,再和探亲的阿香一起回来,最迟晚饭之前到家。
也就是说,这是最后一个二人之夜了,弥足珍贵。
黑胶唱片缓缓地转动,如水的乐音在客厅里荡漾。明楼靠坐在外厅的扶手椅上,和着旋律轻轻地哼,脚下有些耐不住,但还是抿着香槟等人来请。可酒杯见了底,那人还没动静。明楼不高兴了,又倒了满满一杯,故意板着脸去寻。
他走到内厅,发现阿诚竟然支起了画架,一手托着调色盘,一手涂涂抹抹,神情专注。
他刚靠近一些,就听见阿诚揶揄道:“怎么想起来喝酒了?”
明楼当即又喝一口:“你呢?怎么想起来画画了?”
“忙里偷闲,重拾所好。这酒不错,我也尝尝。”他放下画笔和调色盘,拉过明楼,一手摸上侧腰,一手握住明楼执酒杯的手,小啜一口清香的酒液。“我画得如何?”
明楼看向画板,葱翠的树林掩映着澄澈的湖水,一座小木屋静静伫立,恬适安谧。只是刚才阿诚的表现令他不满意,虽然腰上游走的手让他很舒服,但他还是不想夸奖他:“空间层次弱了点,色彩太突出了。”
“我就是想突出色彩,弱化空间,美好而朦胧,像梦一样。”阿诚看出明楼想跳舞,便随着节拍动起了脚步。
阿诚又把女步留给了他。“不谦虚。”明楼点点他的鼻子,舞步变化间,暗暗较着劲。
一切都很完美。酒精和艺术,爱情和较量,势均力敌。两人的目光胶在一起,在对方的瞳仁中看见自己的渴慕与痴恋,欲火渐炽。
“叮零零……”明楼一个眼刀就扫了过去。他第一次觉得电话铃这么令人烦躁。明公馆为什么要装电话?
阿诚深吸几口气,拿起听筒:“喂,这里是明公馆。”只要不是大姐,他一定会宰了这个人。
梁仲春相当谄媚的声音传来:“你好,我找明诚先生。”
不是大姐。
阿诚毫不客气:“我就是。梁处长,这都几点了?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梁仲春听出对方语气很冲,有些不明所以,但一想到那批拖不得的货,还是放低了姿态,拜托阿诚跑一趟码头。
明楼对阿诚和梁仲春的虚与委蛇不感兴趣,一口闷了杯中酒后觉得脸上发热,便用软木塞堵了瓶口,不再喝了。他内厅外厅晃悠一圈,还是转回了阿诚身边,盯着那幅画,盯着盯着就抓起了笔,想趁着颜料未干抹几下。
那边阿诚的声音突然拔高:“就一成利?这他妈谁干?你当我不要冒风险?明先生知道了得扒我一层皮!”
明楼一回头,就看见阿诚的目光使劲戳过来,眼里的意思分明是再动一下就要扒了他的皮带。
呵,我会怕你?明楼全然不在意,继续打量画作,寻找下笔之处。
“行了,废话少说。三七开。你同意,我现在就去提货,四十分钟内给你卸进仓库。”眼睁睁看着明楼的笔落在了画布上,阿诚捏着听筒咬牙切齿。
“哟呵,狮子大开口啊。”明楼只在无关紧要处点了一下就丢开画笔转过身来,听阿诚漫天要价。啧,梁处长的表情应该相当精彩。
梁仲春真的是忍痛答应了阿诚的条件。三七开啊!三成利就这么没了啊!可是不答应的话,这一船货就全白搭,不仅得不到一分利,还得折不少本。
“他妈的,姓明的心真他妈的黑。”梁仲春扯下领带用力一甩,瘫在皮椅上翻白眼。
阿诚挂了电话,披上大衣刚走两步。“要出去?”明楼靠右倚墙,左腿屈着,脚尖点地,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踝。
阿诚忽然觉得“三七开”应该是他拿七成才对。
他走上前,揽过人就直接热吻,不断变换角度,刁钻又深情。
分开的时候,两人都稍稍喘气,口角带着些许银丝。
“去洗个澡等着。我很快回来。”阿诚暗示性地捏一下明楼的臀部,得来一声笑骂。
他快步出了家门,足下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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