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新月

所爱者三--美景 美食 美人

【诚楼】永成双(25)

明楼侧身蜷着,一只手攥着被角,确保自己从脚趾到鼻尖下方都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近乎本能的戒备,即使在睡梦中也从未松懈。
从窗帘缝隙间溜进来的晨光触不到他的面颊,只好在蓬乱的发丝上流连。
阿诚端着早餐,听听门内没有动静,便捻手捻脚地进屋,尽量不发出声响。他把餐盘放在茶几上,再从柜中取出备好的衣物,最后来到窗前,拉开厚重的帘布,霎时间,清澈的日光倾入屋内,铺洒开来。
他半眯着眼吹了个口哨:“Il fait beau!”
明楼不适地皱皱眉,蠕动几下,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
阿诚轻笑着,弯下腰来贴近这只硕大的“蛹”,以指为梳一下一下地顺着软软的发:“大哥,起床了。”
明楼闷闷地哼了一声,这才揉着眼睛慢慢坐起来。
“怎么样?腰酸吗?”阿诚递过衣物,顺势屈了左腿坐在床边,伸手揉捏着明楼的后腰,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明楼狠狠拧了一下他的鼻子,满意地听见一声哀嚎,拿上衬衫和西裤,去了盥洗室。掩上门,明楼对着镜子脱下睡衣,一身深深浅浅的红痕简直要让他的头痛病发作。好在脖子周围没有印迹,整好衣领便看不出异样。
“大哥,好了吗?”肇事者的声音明快而清亮。
明楼一推开门就闻到了热牛奶、烤面包、鸡蛋卷和香草奶油泡芙的味道。他走上前仔细瞧了瞧,抬起头来,有点惊喜:“你做的?”
阿诚手中柔软顺滑的领带绕上了明楼的脖颈,缠绵着成结:“回来后一直是阿香做早餐,今天换我练练手。尝尝吧,看看我的手艺退步了没。”
鸡蛋卷色泽金黄,泡芙散发出浓郁的甜香,烤面包的火候恰到好处,外脆里软,表层被融化的黄油浸润着,令人食指大动。这哪里是练练手而已?分明是下了功夫准备的。
突然献殷勤,是意识到自己昨晚过分了,还是又偷偷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明楼意味深长地看阿诚一眼,目光又回到了这一盘美食上,决定暂时放过他,吃完再问。
明楼先咬了一大口泡芙,唇齿间满是绵密醇厚的奶香。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细细品味。
“这小子的手艺怎么就这么好呢?”明楼一边享受一边在心里感慨,“我怎么就做不来这些?”
他想起在巴黎的时候,他也认认真真地跟着做饭的小女仆学过几招,还曾兴致勃勃地准备露一手。为了一盘煎鱼,他耗费了一整个下午,但端上桌时,并没得到欢呼与赞美,只有诡异的沉默。阿诚和那个名叫苏珊的小女仆像是成了两座雕塑,一动不动地盯着这盘黑、白、黄交错相间的不明物体。最后还是阿诚主动拿起了叉子,谨慎地挑了一小块鱼肉送入口中,面不改色地完成了咀嚼和吞咽的动作。见他神色如常,小苏珊也鼓起勇气尝了一块,但几乎在入口的同时就吐到了面前的餐盘上。她猛然又意识到这很不礼貌,飞快地端走自己的餐盘,并倒来两杯水,递给阿诚一杯。
“Merci!”接过水杯,阿诚喝了一大口,如释重负。
小苏珊喝完整整一杯才缓过劲来,秀眉一蹙,毫不客气:“Monsieur,ce poisson est un poison!”
他当场就坦然接受了自己不善厨艺的事实,反倒是阿诚怕他受打击,一个劲儿地安慰:“俗话说,‘君子远庖厨’嘛。做饭的事本就不用大哥费心的,我来就好。”
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个“君子”。
“大哥想到什么了?笑得这么温柔?”阿诚带着些许醋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明楼喝完最后一口牛奶,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起身点一下他额头:“不告诉你。去备车吧,该走了。”

明楼一大早就有场重要约谈。阿诚将来人引进明楼的办公室后便回到了秘书室,像往常一样处理文件。

十点钟,秘书室的电话响了。离得最近的李秘书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拿起听筒,客客气气:“新政府秘书处,您找哪位?”下一秒他就换了极不耐烦的口气,声音也稍稍提高一些:“不是说过了吗?这是新政府秘书处,不是什么邮局!……别再废话了!”随即挂了电话。
明秘书长瞥他一眼,他又满脸堆笑:“我是怕这人占了电话线,耽误工作。”似乎是要证实一下自己的说辞,他转身唤来一个新雇的小助理:“你去跟那些接线员说一下,别什么电话都接进秘书室来。耽误了要紧事,他们负的了责吗?”
明秘书长对此不闻不问,径自去茶水间准备咖啡。
十点半,电话又响了。李秘书再次拿起了听筒,却听见一声尖锐刺耳的杂音,吓得他猛一后撤,听筒险些脱手。待杂音消失后,他再小心翼翼地靠近,通话早已中断了。
“什么情况?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有奇奇怪怪的电话?”李秘书作势要起身去训斥那些渎职的接线员。
明秘书长正好从茶水间出来:“行了,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了。日本人可是让我们在一周之内拿出和平大会的完整日程,事多着呢!电话的事,待会我送完咖啡亲自去问,你先忙吧。”
“是。”李秘书讪讪地笑着坐下,继续手头的工作。
明秘书长端着咖啡,敲了敲明长官办公室的门。
同一时间,湖南军统训练基地的所有人员在训练场上紧急集合。五分钟前突然开始的通讯干扰,让王天风有种不祥的感觉。
“处长,其他人都到训练场了,只有明台没到。”郭骑云快步跑到王天风跟前,小声汇报。
王天风眉头紧锁:“到处都找过了?”
“找过了。”
“都没有?”
“都没有。”
王天风略一沉吟,突然想到今天是送补给的日子。他猛地瞪圆了眼睛,向大门跑去,边跑边大声喊道:“去追车!把补给车追回来!”
但补给车在十分钟之前就顺利地离开了基地。那时还没有通讯干扰,没有人发现异常。
事不宜迟,王天风立即钻进一辆军车,刚启动就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山路本就难走,补给车车身庞大,更是没法加快速度。将近十分钟后,王天风终于追上了这辆大车。
开补给车的是个很年轻的小兵一看见长官气势汹汹地要查车厢,立马哆哆嗦嗦地开了门,在一旁站军姿,大气都不敢喘。
王天风仔仔细细地查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藏人的地方,但丝毫不见明台的踪影。
他只好跳下车,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让小兵把车开走。
怎么回事?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王天风的太阳穴上暴起了青筋,狠狠一脚踹在路旁的山石上。
这事肯定是明家人干的,只是不知道是那条蟒蛇还是……
王天风眯起眼睛,冷笑一声。当初怎么就没开那一枪呢?

那个侥幸得生的人正把咖啡杯放在明楼的办公桌上:“大哥,我跟你说一件事。”
“说。”
“我救了明台。”
一向镇定的明长官猛然惊起,差点压不住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我救了明台。”阿诚的声音依然冷静平稳,“你不要着急,行动第一阶段已经成功,明台已经离开军统基地了。”
明楼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急促而剧烈。他努力地深呼吸,尽量维持正常的思考:“告诉我你的计划。”
“我从一个月前就开始策划了……”
“我要听你的计划!”明楼一把揪住了阿诚的领子。阿诚看见他眼角的微红。
“行动分五个阶段,共设四个中间站点,最后一站在上海,我会找个合适的理由见他,把他带回家。今天基地送补给,正好可以安排人手。我让他们十点钟从补给站出发,十点半带着明台到达第一个站点。这是第一阶段,目前已完成。今天晚上八点开始转移,预计两天后到达第二站点。后面的站点之间距离较远,预计十二天左右完成计划,明台回到上海。”
明楼把他推得一踉跄:“十二天,你能保证中间每个环节都不出差错吗?又要躲军统又要躲日本人,你的人有那么大本事吗?”
明楼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还有最大的一个问题——明台是不是自愿走的?”
说到这里,阿诚有了一丝动摇,微微咬了咬牙:“我跟他们说过,最多劝明台一分三十秒,时间一到,就算是……就算是用迷药也得把他带走,躲在补给车里出基地。补给车车速不快,为防毒蜂追查,五分钟后便可跳车离开。我特意选了身手敏捷的人,即使带着暂时昏迷的明台也可以做到不被察觉。”
明楼怒极反笑:“你倒是够狠的啊。”
“大哥,我们总不能看着明台越陷越深,回不了头吧?”阿诚急了,拉住明楼的手腕。
明楼要甩开他,不料阿诚握得死紧,怎么都不放手。明楼看着他一脸的倔强和焦急,叹了口气:“你以为,他还回得了头吗?”
“大哥?!”阿诚一下白了脸色,松开了手。
“疯子把他带到基地训练了这么长时间,什么底牌都亮给他了,他现在离开,就会成为军统清理门户的目标,更加危险。这是其一。其二,如果明台真的想走,他能留到这个时候吗?你我都知道,还在法国的时候,他就想着要去军校,怎么劝都没用。他是自己愿意留在那里的,尽管我们都不希望他如此。明台聪明得很,更何况受了这么长时间的训练。你的人可不一定制得住他。”明楼拍了拍阿诚的肩膀。
“你是说,他会自己回去?”阿诚难以置信地看着明楼。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
明楼默然良久,缓缓地说:“其实,我甚至有点希望你的计划能成功。我又何尝不想让他远离战争,远离危险。但是……”他欲言又止,苦笑一声,“这个时候,只能等消息了。”
“是。”汗水一点一点地渗出掌心,阿诚默默攥紧了拳头,就要转身离开。
“回来。”明楼唤住他,“背着我来这么一出,还想一走了之?”
阿诚站在原地,低着头,等着明楼训斥。
“把头抬起来。”明楼换了公事公办的语气。阿诚脚跟一并,站成标准的军姿。
明楼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坚定有力:“记住,你是个军人,要永远无条件地服从上级指令,没有命令,不准擅自行动,更不准对上级有所隐瞒。如有再犯,我立即解除你一切职务,让你永久静默!”
“是。”
明楼放缓了语气:“好了,去忙吧。”
阿诚敬了个礼,出了办公室。
明楼看着他离开。

果然不出明楼所料,下午五点,阿诚便收到了秘密急电,通知他“货物”丢失,请求下一步指示。阿诚在心里把明台教训了千遍万遍,一边用险些毁了电报机的力道发出取消行动的指令,一边咬牙切齿:“当初大哥要打断你的腿,我就不该拦着他!”

明台在最后一缕夕照消散之前回到了基地。守门卫兵惊讶地看着这个衣衫不整、满头大汗的青年嚣张地大喊着要进去,一时间竟没认出这就是基地全员找了一下午的目标人物。
郭骑云听见门口的响动,赶忙跑过来,一把扭住明台的胳膊,押着他去王天风的办公室。
明台一路上故意不安分地大呼小叫,引来一群人的注意:“哎呦,哎呦,你能不能轻点啊?我跑了一路累得要死要活,你还对我这么粗鲁啊?别以为你是老师的副官就能这么对我,我告诉你,我可是很记仇的!日后你若是成了我的副官,我肯定把你往死里整,你信不信?啊!喂!疼啊!”

明台和郭骑云越走越远,人也渐渐散了,但于曼丽仍然看着那个方向。她方才看得分明,明台口中呼疼,神色却很轻松,甚至有一丝愉快,好像这个因他而乱的下午不过是场恶作剧。
“明,台。”她一字一顿地念这个名字,轻轻挑眉,“有点意思。”

郭骑云一把将明台推进了办公室:“处长,人找到了!”
王天风正要开口,却被明台抢了先:“老师,你交给我的秘密任务,我完成了!你不夸夸我?”
王天风看着他灰头土脸却依然神气的样子,突然决定压下怒气,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他顺着明台的话道:“哦,是吗?那你来跟我汇报汇报吧。”
明台看一眼郭骑云,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被他扭得快抽筋的胳膊:“老师,你不是说过这任务只能咱俩知道吗?你这一下午都费尽心思地瞒着大家,怎么现在打算告诉别人了?”
还真演上戏了。王天风咳嗽几声掩住不合时宜的笑意,让郭骑云出去。
门一关,明台不再嬉皮笑脸:“老师,我家里派了人来,说是要带我回上海。我中了迷药,清醒后就逃了回来。”
“逃了回来。”王天风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回这里来?既然你的家人要你回家,你为什么不乖乖听话?来这里并不是你的本意,是我强迫你的。你现在告诉我,你是自愿回来的,我怎么信你?”
王天风一步一步地迫近,可明台全无畏惧,面不改色,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因为我要报国。老师,我不要做个游手好闲的少爷公子,我要战斗,我要救我的祖国。这才是我要的人生。”
王天风试图找出一丝破绽,但年轻人的赤诚和坚定,一点一点地研磨着他的疑虑。
他问:“你真的不怕死?”
年轻人忽然就笑了,一双眼眸堪比暗夜中最明亮的星辰。

当晚八点,毒蜂致电毒蛇:
令弟原话:国将不国何惜命,且以吾血祭乾坤。


(Ce poisson est un poison!这鱼是毒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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