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新月

所爱者三--美景 美食 美人

【诚楼】永成双(22)

十天后,阿诚借着送文件的由头进了梁仲春在76号的办公室。

梁仲春先客套了两句,待阿诚把门关好才转到“正事”:“哎呀,阿诚兄弟,这回可多亏了你啊!”他压得住声音却压不住笑意,本就不大的眼睛只剩两条缝。“这批货我已经囤了小半个月了,一直找不到机会走,眼看就得赔得血本无归。结果你一出马,不出三日就成了!厉害,厉害啊!”

阿诚拍掉那只几乎黏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行了,恭维话少说。要谢我,总得有点诚意吧?”

“有有有,当然有。”梁仲春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票据,塞进阿诚手里,“先前谈好的价,都在你汇丰银行的户头上。这一趟拖得久,油水少了点,但只要今后咱兄弟俩齐心协力,打通了路子,那可有的赚啊!”

阿诚展开票据看了看上面的数字,微微勾起唇角,不紧不慢地叠起来收进内袋,再抬头时,面上却不见一丝波澜:“梁处长跟谁称兄道弟呢?我今天只是来送文件的。明长官说了,这份文件非常重要,梁处长一定要仔细审阅,不能有任何纰漏。”说完就转身离去。

“这脸变得够快啊,难怪连明楼也能蒙过去。”梁仲春坐在自己的皮椅上,摩挲着光滑圆润的手杖头,暗暗地盘算。尽管这回明诚出手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但他还是不信任明诚。可他也知道只有这个人能带来最大的利益,况且,眼下哪有更好的选择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梁仲春叹了口气,闭上眼,小声嘀咕,“夫人说的没错啊,最近天转凉了,不过是假笑一会儿,脸都僵了。”

 

金钱使人心情愉悦,通体舒爽,可不到十分钟,阿诚就看见了那辆横在新政府大门旁的日本军车。瞬间,所有的兴致烟消云散。他翻了个白眼,放慢车速,一点点挪过去,停在一个偏僻的位置。

碰巧秘书处的小张正偷偷摸摸地躲着抽烟,阿诚也叼上一支,走过去拍拍他:“借个火。”

小张一看是秘书长,吓了一跳,赶紧掏出打火机,恭恭敬敬地点上,两手微微哆嗦,生怕被揪了把柄。

阿诚瞧着他那畏畏缩缩的样,轻笑一声,吸了两口:“怎么?我是什么豺狼虎豹啊?都是共事的兄弟,私底下没必要这么放不开吧?”

“秘书长说的是。”见阿诚没有怪罪的意思,小张稍稍放了心,陪着笑附和。

阿诚把烟夹在指间,朝门口那边转转:“怎么回事?我不过去76号送个文件,回来差点进不了门。”

“特高课的南田课长来了,正跟明长官谈着呢。”

“找明长官?”

“对啊,已经谈了好半天了。您要不要上去看看?”

“是得去看看。”阿诚用力吸了几下,把烟蒂丢到地上,用脚碾碎,走之前又拍了拍小张,“你继续。”

小张战战兢兢地抽完剩下的半截,火星在唇间抖,燎到了手指。他猛一哆嗦,丢开烟蒂,象征性地踩了两下,快步往回走。以后他再也不敢在这抽烟了。

 

阿诚还没走到明楼办公室,就被站在门口的高木盯出了一身恶寒。高木站着标准的军姿,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好一个冷面煞神,可偏偏那锋利的眼神一直胶在阿诚身上,还透着不加掩饰的鄙夷。阿诚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吩咐几个秘书处理一些琐事,然后接着写那篇要以明楼的名义发表在各大报纸上的文稿。

文稿已经到了收尾阶段,配的照片也寄来了,是一张明楼出席重要活动时的抓拍。明楼穿着笔挺的西装从铺了红毯的台阶上走下来,微笑着向众人挥手致意。阿诚自然是非常满意。明楼简直是天生的上位者,黑白照片也无损他出众的气质与相貌,别的人自觉相形见绌,只有向他臣服,比如阿诚自己。但在普通民众心中,明楼或许只是个长得不错的汉奸吧。尽管长得不错,还是坏汉奸,还是有人恨没人喜欢。阿诚在心里苦笑,提笔继续:“当前第一要务乃缔造和平稳定之新上海......”

刚写完,办公室的门开了,明楼的声音传来:“南田课长,请。”

阿诚赶紧放下笔过去。

南田的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和明楼握了握手,说话也还算客气:“明长官请留步,我们改日再谈。”

“南田课长慢走。”阿诚出于礼节打了个招呼,却没想到南田刻意摆出十分惊喜的表情:“啊,阿诚先生在啊,真是太好了。我的车出了些故障,不得已停在大门口,听说阿诚先生很懂车,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看看?”

这么拙劣的演技,是要唱哪一出?阿诚下意识地看向明楼,正撞上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去帮南田课长看看吧。”

“是,先生。”阿诚隐隐约约琢磨出点意思,颔首应下,跟着南田下楼。

到了车前,一抬引擎盖,看到这明显是人为的故障,阿诚就明白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南田哪是真的要他修车,不过是寻个由头避开明楼,引他单独出来而已。

“阿诚先生,问题严重吗?”南田透出一点别样的笑意。

“小事,只是要换个零件,新政府的仓库里就有,我现在去拿。”阿诚也不急着戳穿,作势要走,却被南田拦下:“零件可以让高木君去拿。阿诚先生,实不相瞒,我这么做,就是想和你单独谈谈。上车吧,我们简单聊一聊,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

“好吧。能和南田课长聊聊,是阿诚的荣幸。”阿诚拉开车门坐在后排,南田跟着进来,关好门:“阿诚先生能猜到我刚才和明长官说了什么吗?”

“当然不能。”

“我刚才,在和明长官谈论你。”

阿诚装作震惊不已:“我?”

“对。”南田似乎很满意阿诚的反应,“我跟明长官说,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更高的职位,得到更多的利益,只做秘书长实在太过屈才。可明长官居然一口回绝,不同意我提拔你。我很不解。你们不是多年的兄弟吗?怎么明长官丝毫不顾你的前程?”

“南田课长,我和明长官可不是兄弟。我不过是个随了主姓的仆人罢了。明长官是主子,怎会顾及我一个仆从的前程?”阿诚冷冷地自嘲,故意流露出一股愤愤不平之意。

“啊,原来如此。但我是真的很欣赏阿诚先生的能力。”南田顿了顿,“既然在明长官手下难以出头,那阿诚先生有没有意愿跟我合作?这样不仅能让阿诚先生多一条路,还可以加强机构间的合作交流。你我各取所需,一举两得。我一向惜才,肯定会让阿诚先生得到与你的才能相匹配的财富、名誉和地位。”

阿诚冷哼一声:“恕我冒昧,南田课长的话不过是空头支票而已。”

“阿诚先生,为什么这样说?我可是满怀真诚啊!”

“南田课长是日本人,而我不是日本人,纵使我尽心尽力效忠天皇,也注定得不到名誉和地位。而南田课长却凭空许诺,这让我无法信任你。”

南田的脸色变了变,还是硬扯出一抹笑:“那你怎样才会信任我?”

“当南田课长让我得到足够多的财富时,我自然会信任你。”阿诚回想梁仲春数钱时的表情,学了个七八成,“有了钱,我就可以离开明家,不必再做个低声下气的仆人。”阿诚敛起那诡异的笑容,看向南田,“明天我会去友邦银行开个户头,如果南田课长真的要合作,那就让我看到你的诚意。”说着,阿诚打开车门,“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希望本次谈话,内容保密。”

“这你可以放心。”南田也下了车,握了握阿诚的手,“谢谢阿诚先生帮我修好了车,再见。”

“再见。”阿诚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课长,真的可以用他吗?”高木低声询问。

“值得一试。毕竟他有中国人最可贵的品质——贪财。”南田轻蔑地笑了笑,“备好一笔钱,存到他在友邦银行的户头上。再找个机会,让汪曼春听到些什么。”

“是。”

 

阿诚直接去明楼的办公室,礼貌地敲了三下。里面的人晾了他好一会儿才发话:“进来。”

“半天不理,真生气了?”关好门,阿诚凑过去亲一下鬓角。

明楼没推他也没看他,回答得模棱两可:“戏得做全套。”

阿诚乐了:“什么戏啊?大少爷虐待下人,家仆隐忍多年意图谋反?虽然都姓明,其实没感情?现在就别演了,跟真的似的。”说着,他猛地低头吮了一口明楼的唇,“这不好着呢么?”

“干什么呢?不是说了在这里要注意吗?说正事。”这回是推了,但没用什么力气,脸上还带了点淡淡的薄红,配上那克制的低声,倒更像是欲拒还迎。

“好好好,说正事。”阿诚逼着自己松开了手,坐到桌子另一边,“两条鱼凑到一天咬了钩。”

“嗯。南田相信你我有嫌隙,开始拉拢你了。梁仲春那也摆平了?”

“今天拿了第一笔。”阿诚从内袋里拿出票据递给明楼,“你看看怎么用。我想的是先垫了上海站买药的钱,剩下的还够给你买对袖扣。”

明楼扫了眼数目又还给他:“药钱得垫,但袖扣就免了。你去银楼给汪曼春买样首饰,样式价格你随便定,只是不要买戒指。”

这话说的阿诚心里大落大起,哭笑不得。

明楼看他一眼,把一张请柬推到他面前。

“和平共建新上海舞会。主办单位76号。舞会于10月25日晚7点在海军俱乐部举办。”阿诚读完才反应过来,“那不就是后天?”

“对,就是后天。舞会是个绝佳的机会。你要和南田有进一步实质性的接触,逐渐取得她的信任。我得跟汪曼春叙叙旧,设法阻挠她的钓鱼计划。我们这边已经有人牺牲了,绝对不能再让她继续下去。”明楼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问道:“明台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暂时没有。”提起明台,阿诚也不由得皱起了眉。毒蜂态度很明确,没有放人的可能。明台也从来没有任何求救的举动,八成也是铁了心要往这浑水里跳的。说起来,就只有他们两个已经陷进去的既得为了这小少爷担惊受怕,还得密不透风地瞒着大姐,整日整夜揣着一肚子心事。前些日子,明楼夜里梦见明台哭着喊着开不了第一枪,杀不了大活人,惊出一身的冷汗,头疼得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吃了药就软软地靠着阿诚,闭着眼睛熬过去。

明楼叹了口气:“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无路可退,只能自己往前走了。”

“好了好了,你就少操点心吧。明台他,肯定可以的。”阿诚巧妙地掩饰住一瞬间的停顿,探过身子,揉了揉明楼紧蹙的眉心,“别皱那么紧,当心晚上又要头痛了。苏医生都说了,你这病就是因为思虑太重,想得太多......”

“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明楼无奈得很。

阿诚一听,几乎是气笑了:“我话多?敢情你又忘了犯病的时候有多疼是吧?你也爱惜爱惜自己的身子,不然我跟谁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吗?明楼看着气呼呼瞪着自己的阿诚,一时想象不到他变成小老头的样子。但能和他一起变成小老头,那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事啊。只是,这辈子真的有这样的福气吗?

明楼笑了笑,轻轻拍一下阿诚的脸:“好,我以后注意。到点了,下班回家。”

或许,真的会有呢?或许,真的可以争取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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